[極短篇小說]〈上壘率〉 初稿發表於國語日報

2023/10月 撰寫

我沈迷於寫作與棒球的時候,妳常跟我說棒球是一個關於機率的遊戲。打者的每揮一次空,被三振的機率便上升0.13/1,若一個球員出局那麼一局的得分期望便會由0.55/1驟降至0.254/1。對打擊者而言,棒球是一個失敗多於成功的遊戲,一名球員就算只有略高於三成的機率能夠上壘就已經算是聯盟頂尖的打者了。然而人類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機率的概念,機率的存在表明了人類能夠看到的是多麼狹窄,以至於我們無法攤開機率背後那些看不見的事物。

這代表對於此刻站上打擊區的我來說一切都還有希望,寫作則不然。面對文字人類沒有絲毫的機會能夠成功,即使文字就是我們自己發明的。文字背後隱藏的世界,是晦暗到連機率都無法解釋的。

妳對世界的每一分不知情,都讓我更有勇氣踏進紅土上的白框,仰視土丘上的投手。投手以銳利的眼神將我壓制,這場比賽沒有觀眾,我們展開一場寧靜的對峙。我連我怎麼站上打擊區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一抬頭視線就被妳所填滿,多愁善感的眼神像是一注從葉稍斟下的美酒。

我之前寫了一篇自傳說明寫作與棒球的共通點,我說兩者都是關於倒數計時的遊戲。當時這個說法也許說服了審閱的考官,然而真正操縱筆桿與球場的,是那些隱藏在世界表面之下,無法被看見的事物。好的球員要能夠擅長看見,看見只存在於主審眼中的好球帶,看見還未劃過的弧線,還未出手的球。

妳不知情的是,我從來都不擅長看見。每一顆進壘的球都是妳在不知情中幫我看見的,如同我敲進鍵盤的每一句話都是妳在我耳邊說出的。

投手似乎在前一個打席就識破了我的弱點,再次投出我最不擅長的低外角球。求飛行的弧度如同同掛在蒙娜麗莎嘴角的線條依樣莫測,我只好將球棒延伸碰成界外球,我不敢孤注一擲地將球打進場內,打破妳我之間連機率都無法解釋的界線。

已經用掉兩次機會了,我剩不到0.1的機率能夠上壘,我告訴自己我能夠纏鬥到永遠。也許在無盡延伸的投打對決中,妳能夠再次幫我看見,看見球即將劃出的弧線,看見墨水滴在紅土上爬出的紋路,揭開空中纏繞的縫線。

揭開世界表面之下,那些晦暗不明的命運。

與妳有關的記憶總是朦朦朧朧的,是妳刻意不想被我想起,還是記憶真如賴香吟所寫,只是又一次的虛構?

「有些事是無法重現的,即使重現了,也未必能產生一樣的感觸。」

妳讓我失去虛構的能力。妳將理所當然的從我記憶中消失,就像夢境內容在清醒之後消失的過程一樣自然。

0.1的上壘率代表十場對決中,有四次是成功的。但每場對決,都只會發生一次。

人有辦法區分全黑與全白的空間嗎?也許世界的表面就如反面一樣隱晦,只是我們分不清。

對決的盡頭理應是勝負,可是這場對決持續得越久我卻越看不清,好像這個世界不認得了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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