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我不恨文學,我恨文學在他們手上的樣子。

「透過教育,權力得以實施」《監視與懲罰》 


作文沒拿超過兩級分又痛恨國文課的我,成為重度文學愛好者,這聽起來很矛盾。

我直覺以為那是因為我在高中進入國際學校之後經歷了人格轉變,但仔細回想國文課的內容,我覺得變的不是我,而是「國文教育」從來就跟文學無關。

 

我痛恨的不是「文學」,而是師長試圖透過「文學」向我傳遞的迂腐思想。

 

我的班導余老師就是教國文的,她第一天入學就跟我們說「有限制的自由才是最大的自由」,她當時拿紅綠當例子。我讀了一點文學理論之後覺得這句話挺適合當作小說寫作綱領的,但在現實生活中這就是一句垃圾話。

我對這句話的厭惡並非來自其專橫,而是其虛偽。《傷兵不在街頭》裡,一名受訪的社運者說(不是逐字):紅綠燈也是一種國家暴力,但我們默許這項暴力,因為它的理由很有力。

自由可以被限制,但是限制者得提出一個好一點的理由。而導師把概念偷換成「限制=最大的自由」就不用在限制學生時承認自己正在限制自由,也就不須要提出有利的理由也不須要經過檢驗。

有一篇課文叫〈母親的教誨〉,如果我沒看過原文的話根本看不出哪裡寫母愛,我只讀到體罰。一篇寫母愛的散文在經過教育部的「節錄」之後,變成了合理化體罰的文章(去對比倒數第二三大段)。國文導師沒有指出,也許她沒發現「節錄」的不合理之處,也許她看出了卻不敢告訴學生。

不說是因為她一定知道,自己手上的那本「國文課本」是多麽禁不起挑戰。

她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一定很厲害,我猜也許是古文,但絕對不是批判思考跟現代文學。她說過不要問「為什麼一加一等於二」這種浪費時間的問題,但是在歐康納的小說裡有這麼一段:

「搞不好他教你的是沒人用的數字系統?你怎麼知道二加二等於四,四加四等於八?或許其他人不用那套系統。」

老師沒有告訴我們「一加一」這個問題是如何點出「語言」的本質,因為「動腦」根本不在國文課的範圍裡。一個作家說過「數學老師會叫你列計算過程,但國文老師從不。」制定國文課綱的人從沒想過要教學生怎麼分析文本,於是大部分的學生完全沒意識到文字和語言的力量。

 

國中的我還沒讀過那麼多書,但我隱隱約約察覺到「國文」這門學科的迂腐。於是,當時的我這麼認為「國文的功能是為有權力的師長胭脂抹粉」。

余老師常在辦公室加班到很晚,我相信她愛零四班的學生,但我不在乎她的動機,我評價的是余老師的行為跟效果。

我就讀過的林口康橋跟其他私校比起來不算嚴格,我就讀的新竹陽光國小也算是相對開放的學校,但這兩間學校的的狡猾之處在於承襲了迂腐的思想,卻又披上「國際」與「開放」的外表。而國文課,就是所有學校與所有自以為是的師長的縮影。

 

我的文學啟蒙就是政治啟蒙,國文課以文字為威權服務,而真正的文學以文字揭露威權的專橫與虛偽。我國二為了寫地理奧林匹亞的報告接觸了一點社會學,而讀了社會上的權力關係之後,我不免開始察覺到學校裡的權力關係。我帶著這份覺察轉到了另一所更自由的學校,我在那裡意外聽到一句影響我很深的話「文學是政治產物」(英文老師講的,我忘記原文但意思差不多)。有權力的人可以把文學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而在掌握了技巧之後,我同樣能以文字反擊。

 

不是我不擅長寫作文,而是他們不擅長判斷好作品。

我從來沒有痛恨過文學,我痛恨文學在余老師手上的樣子。

 

國中時的我無法以準確的語言說出我的想法,現在我可以了。文學給了我一條全新的喉嚨。


留言

熱門文章